75岁的汤尊说,他这辈子有两件事最值得骄傲:一件是成功要回了家里的30亩地,另一件事是扳倒了9名贪官。

从1999年至今,一位75岁的农民,自费反腐,先后扳倒9名贪官。花费15万余元,如今依然负债4万。

漫漫反腐路,常受到人身攻击、被人扔过黑砖、家里收到过花圈、甚至被威胁要打死其孙子……老人露宿过街头,吃过垃圾饭,捡过破烂……两次签生死协议书,誓“要把反腐干到底”。

“安徽农民扳倒贪官”的新闻在网上引起热议。《法制晚报》记者对话当事人汤尊,了解到他坚持了15年,风雨反腐路背后的故事。

反腐·缘起30亩地维权开启农民反腐路

75岁的汤尊是灵璧县向阳乡汤圩村村民。初见时,谁也不会想到,这位满头银发的农民会与“自费扳倒9名村官”有关联。

从一位普普通通的农民到人们眼中的“反腐英雄”,漫漫15年。当他回忆起反腐经历,话语间仍充满激情。

他告诉法晚记者,15年前的一场维权是他反腐的伊始。1999年,他承包的30亩土地无故被村里收回并分给了别人。

在讨要承包地的过程中,汤尊发现村里账目混乱,遂与村民联名要求村财务公开,但均无果。此后,汤尊一直奔波于政府和法院间,开始了反腐之路。

2003年,他向县、市、省、中纪委举报多名村干部的贪腐行为,要求查清村里的账目,并表明清账组的开支由自己承担。同年10月,清账小组成立,对汤圩村的账目进行了清理。也正是因为这次事件,初中学历的汤尊自学了法律知识,熟读《刑事诉讼法》和《民事诉讼法》。

法制晚报(以下简称FW):清账小组您参加了吗?持续了多久?

汤尊(以下简称汤):我和另外几个村民一起参加了,还有县纪委的领导和乡纪委的人,清账持续了140多天。

FW:这次清账您都做了些什么?

汤:清账期间,调查组的费用是我垫付的,村委会当时说会给我报销,但一直都没有给我报销。县纪委追缴了11万元的赃款,我却背了一身债。

FW:您当时花了多少钱?

汤:清账借下了12540元钱,另垫付打字复印费2200元、误工费22171元等,合计43741元。然后,我一直在找政府。直到2012年,灵璧县信访局开了个听证会,决定给我报销4万元,我现在领了3万元,还有余下的13741元,同意政府缓付。

FW:您是怎么掌握村干部的腐败证据的呢?

汤:因为当时我获得县纪委的批准,可以同调查组一起查账。在审核账单的过程中,我发觉村干部存在很多问题。收入不记账,充报发票,扣押村民的农业补贴等。比如我们村种玉米村民应得到8元/亩的补贴,但是他们没发给村民。

反腐·心酸反映的问题没有人理睬

清账行动结束后,2004年的8月初,该村先后有8名村官被纪委开除党籍,1人被撤职。

2005年5月,汤尊终于拿回了自己的30亩地。然而,面对这样的结果,汤尊并不满意,他在反腐这条路上继续前行。

他说,“这一路走来,我吃尽了苦头。”2007年,有几个月,我没吃的,就在路上捡别人扔的东西吃,拾破烂拿去卖,换来钱然后去打印举报材料。然而,最心酸的事情是我反映的问题没人理睬。

FW:2004年多名村官被扳倒之后,您为什么还要继续反腐?

汤:2005年5月,那30亩地终于给我了,但有一部分土地赔偿款没有拿回来,我认为这里面有干部徇私枉法。

FW:您平时有别的工作吗?

汤:反腐就是我的工作,我给纪委的材料就有一米多高。平时我都在家整理材料,一年到头只有春节可以休息。

FW:反腐的这么多年里,最困难的是什么时候?

汤:经济上最困难的是2006、2007年,有几个月,我没吃的,就在路上捡别人扔的东西吃,拾破烂拿去卖,换来钱然后去打印举报材料。

我每次出门坐火车都舍不得买卧铺,很多时候在火车上铺张报纸就睡觉。

2007年的时候,实在过不下去,我就把地抵押给村民,200元钱一亩,抵押了20亩地加上借的,最后总共弄到了2万多元。这一路走来,我吃尽了苦头,最心酸的事情是我反映的问题没人理睬。

FW:您算过在反腐中花了多少钱吗?

汤:花了15万元都不止,现在家里还负债4万元。

FW:家里现在的经济情况如何?

汤:家里长年吃素,只有实在想吃肉的时候才会买点。一台14寸的电视机是家里最值钱的电器,我和二儿子一家,六口人挤在三室一厅的屋里,大儿子、小儿子都只能在外面租房子住。

反腐·动力家人认同是坚持下去的力量

除了反腐的负债,近两年,老伴儿也得了脑血栓,每年的治疗费都要3万多元。

在汤尊的心里,一直感谢三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他们都是他的骄傲。反腐的所有花费都是家里四个子女在供给,家人的认同,是他坚持反腐路上的动力。

儿子汤杰也很纠结,“父亲年纪大了,我们也想让他安度晚年,但当年土地的赔偿款一直没有了结,我又想让这件事有个结局。”

FW:您家里人反对您反腐吗?

汤:开始的时候他们也反对过,有时候儿子生气就不给我钱,想阻拦我反腐,这样的情况发生过三四次。

也有人来找过我家人,让他们劝我放弃。家人有点妥协了,当时都来劝我,我就不理他们,同时,我还批评他们。我认为是真理的东西,就要一条道走到黑。后来,他们发觉我太执着了,就支持我了。

FW:反腐过程中遭遇过报复吗?

汤:家里被扔过砖头、玻璃被砸碎过、门口收到过花圈,还被威胁说要打死我的孙子……

FW:面对这些,您不害怕吗?

汤:当时我也比较害怕,但是害怕之后我更加勇敢、坚强,因为我知道反腐败是要付出代价的。

FW:有想过退缩吗?

汤:露宿街头时我流过泪,这条路不好走,心里怎能不难受?但是我从来没有退缩过,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就只能忍受。

原专案组长:没有汤尊就查不出那么多问题

如今,清账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已退休的灵璧县纪委原专案组长朱长楼还清楚地记得汤尊。“他是个很执着的人,没有他的配合,就不会查出村干部的那么多问题。”朱长楼这样告诉记者。

他说,当年汤圩村的案件在查办时,确实遇到过很多阻碍,也有一些人为因素。

清账刚开始进行时,有25名联名人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放弃了,到最后仅剩下了汤尊和同村村民汤敬米两人在坚持。此时,恐吓威胁一起向他们涌来,家中不断被人砸黑砖,人身也经常受攻击。

在考虑了自己及家人的安危后,他们做出了抉择,决定继续坚持反腐。如果一人出事,另一人一定要继续下去。为了使彼此成为一个整体,他们在2003年12月18日夜签订了一份生死协议。

在接下来的四年里,他和汤敬米并肩作战。2008年,双方再次签了份生死协议书,但是,有着两人手印和签字的生死协议书并没能留住汤敬米。反腐之路,最后只剩汤尊一人。

FW:开始的时候,有个同伴是吗?

汤:对,清账刚开始时,签名的人因为各种各样的阻力都走了,走了25个人,到最后就剩下我和同村村民汤敬米两个了。

FW:您和汤敬米怎么又分开了?

汤:后来,我们目标不一样了,我们的意见出现了分歧,就剩下我一个人走这条路了。我们现在关系也一般,没以前好了。

FW:您遇到的这些,之前预料到过吗?

汤:死都预想过了,更何况这些困难。

FW:您觉得您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汤:我觉得我是个老实、能干、忠厚、执着、实事求是的人,没有依据的事情我不干,一旦干了就咬牙坚持到底。

FW:走到今天,您后悔过吗?

汤:我从不后悔。我遗嘱都写好了:头可断,血可流,真理不可不追求。现在反腐形势这么好,我一定要把腐败反到底。我已经交代儿子了:我死了,你接着干,一定要坚持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