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市副市长谭建忠

一位城建官员的胃口:从拆到建、从地下到地上一个也不放过

从学校“跳槽”至政府28年的谭建忠,还是没能熬到退休。现年56岁的他,在升任洛阳市委常委、秘书长仅两个月后的5月20日,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被中纪委调查。

在今年3月升任洛阳市委常委前的两年半时间里,谭建忠是主管洛阳这座十三朝古都的城市建设者,从2011年9月担任洛阳市副市长分管洛阳城建起,古都洛阳便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拆大建”进程。

谭建忠甫一上任,洛阳便启动了“旧城区改建百日决战活动”,并成立洛阳市旧城区改建百日决战活动指挥部,亲自担任副指挥长。经历大拆后的古都洛阳,残砖断壁和挖坑修路随处可见。

部分地区拆迁3年后,村民的安置房仍是一片废墟,征迁赔偿款也未能拿到手;参与旧城改造、承建经适房的洛阳正基置业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正基置业”)董事长史政记,因涉嫌虚报注册资本、抽逃出资、串通投标在失去自由一年半、历经法院“5次判决”后仍未“定罪伏法”;洛阳老城区的历史文化街区改造,更是因老城区政府被266户居民告上法庭而搁浅,在今年4月还创造了被新华社称为“河南省迄今为止最大的”行政诉讼案。

2010年扩建到总面积280平方公里的伊滨新区,更是被称为新的“鬼城”,洛阳市一位政府干部向经济观察报透露:“谭建忠落马的导火索是伊滨新区的开发建设,主管城建的谭建忠收了开发商的钱,但是答应给开发商的地没有兑现,人家开始告他。”

这边拆迁事宜还未了却,而正在建设的新城亦因停建楼堂馆所,沦为新“鬼城”,另一处其主管主批的地下商城也打开了官司,如此大规模的一边拆迁,一边开建,但各个新项目都被官司缠身的情形,实属罕见。

洛阳城改困局

2009年3月,本土官员谭建忠升任洛阳市人民政府市长助理之后,便开始了快速升迁,2009年5月开始兼任洛阳市政府秘书长,6月又兼任洛阳新区管委会副主任,2010年7月开始出任洛阳市副市长。

2011年9月的《洛阳日报》公布了洛阳市政府领导的分工情况,谭建忠作为副市长,负责城市建设、土地管理、旧城改造、中小城镇和城乡一体化建设、农村新型社区建设等,分管洛阳市住房和城乡建设委员会、城乡规划局、国土资源局等单位。

当年9月至12月,洛阳开展了轰轰烈烈的“旧城区改建百日决战活动”,与此同时,洛阳市加快26个城中村改造的进程,“光西工区就启动了包括大路口村在内的6个城中村改造。”知情人士向经济观察报透露。

洛阳市西工区洛北乡大路口村整村改造项目,涉及征收集体土地1963亩,其中开发用地888亩,共涉及征迁住户895户、2350人,征迁企业118家,共需拆除各类建筑物约90万平方米。大路口村拆迁改造工程预计投资60亿元,开发建设约220万平方米的高档住宅和商业设施。其中,安置房建设面积约36万平方米,新建商业面积约10万平方米,另外还将新建一所中学、一所小学。

“2011年,我们开始拆迁,1平方米赔偿2400块,安置房按1:1比例安置,但是征收的近2000亩耕地一分钱也不赔偿,只给村里几万平方米的商铺。”大路口村村民称。

2011年12月30日,大路口村城中村改造安置房项目举行奠基仪式,谭建忠出席奠基仪式。“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安置房工程牌写的是2014年10月30日交房,到现在也没有建,奠基后就没有再动工。”村民称。

“当时是我们公司配合区政府举行的奠基仪式。”正基置业相关负责人表示,“但是我们并没有拿这个安置房项目,我们只拿了经济适用房项目。”

正基置业拿到的经济适用房项目便是“汉宫花苑”,该项目占地面积5.6万平方米,2011年11月获得洛阳市住建委的批复,并与西工区政府签署了土地转让协议,获得洛阳市国土局颁发的划拨土地证。

“2011年,西工区政府的银行贷款就有7个亿左右。”上述正基置业负责人称,“光大路口村一年的过渡安置费就有3600万,再加上给村民的柴米油盐生活补助费一共将近4000万,每个村民每天10块钱过渡安置费,6个城中村近2万人,一年光要花出去的钱就近2个亿,再加上拆迁安置费要支出的钱更多。”

在财政支出困难之际,西工区政府绞尽脑汁“创收”。“2012年1月,西工区政府还和我们公司借了500万。”上述正基置业负责人称。正基置业提供的一张盖有“洛阳市西工区城中村改造指挥部财务专用章”的收据复印件显示,2012年1月5日收到正基置业的500万元。

2012年6月,汉宫花苑项目开工,但是三个月后的9月17日和30日,正基置业却两次收到西工区政府下发的通知,要求正基置业于10月8日前缴纳9310万的土地款,“若不能按期缴纳,将收回土地”。

“当时,我们和政府签署的土地转让协议中约定,安置费分为现金支付310万元,另外9000万元是以1万平方米的商铺来抵,按照商铺每平方米9000元的价格刚好是9000万。”正基置业上述负责人称。

“我们就希望区政府和村委会能够协调好,到底是要商铺,还是要现金,总不能既要钱又要商铺啊?这个项目也是保障房项目,利润只有3%。”该负责人称,“但是最后区政府和村委会也没有协调好,我们也就没有支付这9400万元。”

2012年12月11日,正基置业法人史政记便因涉嫌虚报注册资本、抽逃出资、串通投标罪被洛阳市公安局金谷分局刑事拘留,12月15日逮捕。

次年2月,洛阳市政府便开始实施征迁改建集中行动,谭建忠出任该行动指挥部常务副指挥长,对完成前三名的县、区给予100万-1000万不等的奖励,排名末位的给予黄牌警示。

该行动雷厉风行,但是西工区大路口村综合整治项目却进展缓慢。2013年6月,洛阳市中院判处正基置业罚款30万元,史政记被释放。

两个月后的8月23日,洛阳市中院撤销上述判决,发回西工区法院重审,史政记再次被捕。5天后的8月28日,西工区检察院追加起诉史政记涉嫌骗取银行贷款罪。去年12月6日,西工区法院判处史政记犯虚报注册资本和串通投标罪,判处罚款280万元,判处史政记有期徒刑三年。

上诉后,5月8日,洛阳市中院再次裁定该案发回重审。5月24日,史政记的妻子李女士第二次见到了西工区委书记陈淑欣,“一开始她不说话,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扭头对我说,谭建忠已经被抓起来了,当我问她,‘谭建忠跟我老公的案子有什么关系的时候’,她就不理我了。”

如今,汉宫花苑经适房项目已经停工一年半之久,大路口村安置房项目也仍未真正开工。

“河南省迄今为止最大的”行政诉讼案

陷入城改困局的不只是西工区政府,老城区政府更是因洛阳市东西南隅历史文化街区改造项目,被266户居民告上了法庭,被新华社称为“河南省迄今为止最大的”行政诉讼案。

2012年12月6日,谭建忠代表洛阳市政府与上海升龙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为“升龙集团”)签署战略合作协议,对历史文化街区1905亩土地进行开发建设,洛阳市城市发展投资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洛阳城投”)与升龙集团分别出资30%和70%成立合资公司,政府承诺其中920亩按20万元/亩出让,另外285亩安置房用地和700亩商品房用地按50万元/亩出让。

去年8月,老城区政府决定对该历史文化街区改造项目区域内的房屋实施征收。由于没有召开听证会、尚未对居民妥善安置,该区域内的266户居民认为该改造违反了“对古城区域进行综合整治,保护修缮文物古迹,完善配套设施(不含房地产开发)”的规定,在去年12月23日将老城区政府告上了法庭。但是截至7月16日,法院仍未下发判决。

不光如此,2011年及以后启动的涧西区南村、小所村、遇驾沟村整村改造项目,也进展缓慢。部分村民反映,房屋和耕地早已被拆迁征用,但是截至目前仍未收到征地赔偿款,驻村干部表示自己并不清楚此事,乡政府正在收集反馈村民意见。2011年,整个洛阳市的财政收入也仅60亿元,对于庞大的城市建设所需要的支出来说,可谓杯水车薪。

“我的房子是谭建忠任洛阳市副市长期间进行所谓的拆迁‘百日大会战’索要政绩时违法拆除的,但是至今仍未赔偿。”74岁的涧西区兴隆新村居民孙桂芝称。

如今的兴隆新村已经变成升龙集团总体量200万平方米的升龙城,一栋栋高楼已经拔地而起。6月22日中午,与升龙城地基坑相邻的珠江路商业街7号楼的两户业主的两辆汽车,却由于地面突然塌陷,掉入了基坑中,同时该楼也出现不同程度的裂缝。

“后来,政府给我们每户每天600块钱,让我们在宾馆住了20天左右,7月1日河南省建筑工程质量检验测试公司的评估报告说楼没事,我们就搬回来了,老在酒店住也不是个事啊!”7月15日,受损车辆车主向经济观察报介绍,“本来升龙说昨天给我们赔偿15万的车款,我们的车刚买了一个月,但是也没给,今天还得去问问。”

谭建忠对城建业务的管控之深、之强,在其任宜阳县县长之时,已有形迹。2009年5月,谭建忠调任洛阳市政府市长助理之后,宜阳县寻村镇村民便在网上开始举报,“寻村镇党委书记赖昌伟受县委书记谭建忠委托,将寻村镇近十个行政村2500亩旱涝保收良田,谎报成柴山、滩涂、水塘、苇塘、经济林地、草场牧场等非耕地骗取洛阳市和河南省政府批准,而且给失地农户的补偿偏低,给农户补偿一亩17000元,但是开发商拿地的价格是19万-29万。”

在宜阳县,这位地方官对城建业务的关照可谓无微不至,“宜阳县只要5亩以上的房地产项目开发,谭建忠都要管。”一位了解谭建忠的知情人士称。

人防工程商业开发与“鬼城”

除了深陷城中村改造泥潭之外,在谭建忠主管洛阳城建的两年半时间中,洛阳市的地下人防工程商业开发利用与伊滨新区的开发建设也麻烦不断。

2012年5月,洛阳市青岛路人防地下商业街工程开工建设。该人防工程采用“平战结合”设计理念,平时作为过街通道、商业设施、避暑纳凉点、防灾避难点服务广大市民,战时作为人员隐蔽场所和物资贮备场所。

该工程总建筑面积为1.7万平方米,由洛阳德鼎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德鼎房地产”)投资8500万元兴建,计划建设商铺220家,打造洛阳首个“情景式步行街”,“项目建成后增加就业岗位1200余个,年销售收入1.2亿元,实现税收800余万元”。

原本预计2013年5月完工的该项目,工期一拖再拖。2014年1月12日,青岛路人防地下商业街工程一期正式投入使用,当日谭建忠、市政协主席周宗良查看了工程投用情况。

但是7月15日,洛阳市人防办相关负责人向经济观察报确认,截至目前,由于青岛路人防地下商业街工程尚未整体完工,故而未通过人防部门的整体验收。

由于商品同质化,开业后的该地下商业街,与青岛路旁边的润峰购物中心的商户产生极大的竞争关系。“德鼎公司在青岛路地下商业街的建设过程中,非法侵占我公司土地,建设出入口、大型空调等设施,数米高的遮雨棚广告牌等设施距离我商场仅2米,不仅使我购物中心大门被堵,也严重阻塞了购物中心的应急和消防通道。”润峰购物中心有限公司(以下简称“润峰购物中心”)向经济观察报出示的20户商户签署的联名信称。针对此事,润峰购物中心已经将德鼎房地产和洛阳市人防办告上了法庭。

“由于和润峰购物中心的纠纷,我们地下商业街开业半年多后,空调至今没有投入使用,现在天这么热,商户和顾客也都有很大的意见。包括我们的遮雨棚至今也没有安装,一下雨就要在楼梯入口处覆盖遮雨布。我们的项目是市政府招商引资项目,市政府也一直在协调此事。”德鼎房地产相关负责人称。

“不光是青岛路这一个项目,洛阳市很多项目都是边干边办手续。”洛阳当地房地产业内人士称。

在老城改造不力之际,洛阳市的新城建设也陷入困局。随着2010年10月整体代管庞村、佃庄、寇店三镇,伊滨新区的管辖范围扩大到5个镇、106个行政村,总面积280平方公里,但是总人口仅有25.5万人。

按照伊滨新区总体规划,在洛阳城郊、伊河南岸将有35个行政村面临整体拆迁,共涉及12万人,780万平方米的房屋将被拆除,腾出1.2万亩土地用来建设伊滨新区。

伊滨区管委会公布的信息显示,为安置被拆迁村民,将规划建设10个安置小区,总投资140亿元。但是目前已有多个安置房项目停工。

位于伊滨新区的洛阳新区行政副中心项目,也因国家停建楼堂馆所的规定而停滞,“原本河南省的很多机构都计划签到伊滨新区,伊滨新区是洛阳未来重点的发展方向,但是国家停建楼堂管所规定出台后,这些机构大部分都停止了搬迁计划。”知情人士称,“现在伊滨新区可以说是一个新的鬼城。”

而谭建忠的落马,与伊滨新区的开发建设密不可分。2014年2月,谭建忠升任洛阳市委常委、秘书长,上述洛阳市领导透露,“但是当初答应给一个开发商的一块600亩的地,新领导来了以后,这家开发商没有拿到,他说以后给人家更好的地,但是人家一个副总不干,就开始告他。”

洛阳坊间传言,洛阳当地5个开发商老板一直在状告谭建忠,其中谭建忠主政长达8年的宜阳县的一家开发商,甚至留有给其送礼的视频。

对古都洛阳“大跃进”式的“大拆大建”,并没有给教师出身的洛阳市委常委谭建忠,带来更大的政绩,反而将这位还有4年就将退休的高官拉下马。

“这人的能力还是比较强的,比较会说,开会时不拿演讲稿,讲个20分钟没问题,而且讲的很好。”上述洛阳市领导说,“可能与当老师的经历有关”。此外,谭建忠还写的一手好字,网上流传的其为某避暑山庄的题名,遒劲有力,别具一格。

练就一手好字、口才极好的谭建忠,面对中纪委的调查,能否安全过关尚待时间检验。但洛阳市却发生了较大的变化,“新的领导来了以后,比较聪明,有多少钱就干多少事,不再像以前那样大面积的摊开。”洛阳市一位领导说。